殺手在何方

那趟行程,我們一直在討論台灣的水鹿究竟有沒有天敵。

我說,水鹿的天敵應該是雲豹吧,因為雲豹滅族了,所以水鹿的數量在復原之後就直接失控了。

W君搖頭了。「雲豹是沒辦法吃水鹿的,牠頂多只能吃小隻的。

其實雲豹的體型並不像花豹或獵豹那麼壯碩,牠只是山羌的兩倍大,成獸也只有大約二十公斤。而水鹿的成獸是一百到二百多公斤,而且公鹿有角,在牠面前雲豹真的是小朋友,再怎麼凶狠也沒用。

T君說,黃喉貂也能殺小的水鹿,但大的水鹿也是沒辦法。而台灣黑熊雖然夠大隻,但他的運動速度相對水鹿而言實在太慢,根本沒辦法追上水鹿。

W君接著說了,「看起來人類是影響水鹿族群數量的一個重要因子。

W君這個說法讓我困擾了許久。

有一派學者主張在自然保留區裡的人類的活動應該完全被禁止,連登山健行也不行。這個我暫且把它稱為荒野學派。如果我是國家公園的官員的話,我一定會非常喜歡這種觀點,因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工作輕鬆一些。

但我不是國家公園的官員,事實上我很討厭荒野學派的論調。我認為人只要有節制,就可以不要對那個環境產生干擾。我認為人是可以進入自然保留區域去活動的。

可是如果獵人是控制水鹿族群數量的一個重要因子,那人類也將是這個自然生態平衡的一部分。這個講法,不只是荒野學派的支持者會跺腳,我也覺得蠻不能接受的,因為這表示人類必須要在自然環境中維持某一種行為,而那個行為是一種義務。自然環境不能在沒有人為介入的情況下,自己達成平衡。這結論可接受嗎?

所以我開始提出質疑論調。

我說,以布農族為例吧。在日治時代以前布農族的生活型態是散居,為了要保護女人和小孩,男人平常不會離家太遠,只會在家裡附近做一些陷阱式的狩獵採集。只有到特定的時候,例如冬天,他們才會組隊去比較遠的距離打獵。這個文化上的資訊有兩個意義,第一是他們平日所能產生的狩獵壓力很有限,第二是他們長程狩獵能背回來的獵物也很有限,所以我認為獵人不是控制水鹿族群數量的主要因子。

W君還是搖頭了。「陷阱式的狩獵是可以抓到水鹿的,而且有實證顯示效率非常高。另外,布農族男子一天的活動距離,就足夠從家裡到三千公尺的中央山脈主稜了。

布農族男子的體能我是可以想像的,這個活動範圍確實可信。我接著找出了日治時代的部落分布圖,看來確實是有足夠的涵蓋率,也許這樣的狩獵壓力確實足以對水鹿族群的數量產生足夠的控制力道。

但這個論點還是有一些問題。布農族據信入山的時間並不長,可能是三百年左右,那麼在那之前,這片山區的水鹿族群難道也是失控狀態?

這個問題就必須由一些很片段的考古和傳說證據來推敲。在布農族入山之前,你認為山上有沒有人類在生活呢?我知道至少有兩個證據,顯示出有一些已經消失的種族曾經存在過。第一個證據是萬山岩雕,第二個證據是七家灣溪所挖出的考古遺跡。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被滅族或是融入其他種族了,但可以推敲在三百年前,台灣的山區並不是沒有人居住,只是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

或也許,我們以為該有的生態平衡其實根本不是個靜態平衡,它一直在滾動著,所有的生物都如同狂風巨浪中的小船,隨時面臨著滅族危機。

不管你我滿不滿意這個結論,獵人看起來是目前最可能控制台灣山區水鹿族群的力量。可是,再過十年後台灣還有獵人嗎?

results matching ""

    No results matching ""